接触即兴，它到底是什么？ III (完)
这个学习主要以最近在读的一本书《Anintroduction to a vitalizing Dance Form: Contact Improvisation》（《一种激发生命活力的舞蹈形式：接触即兴》，以下简称《CI》）为线索来进行说说关于CI的一些基础性问题。
3
CI 的基本元素
有人问，既然是即兴，那还需要教吗？当这些老师们在教接触即兴时，他们到底在教什么呢？CI是很难教的，因为可能舞者自己都难以重复刚才的舞动，甚至完全忘记了刚才做了什么。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在这《CI》这本书中，作者也正好说到了这个问题。经过不断的交流和反思，接触即兴的舞者们确实发现了一些基本元素，这些基本元素是什么呢？我们一个个来看。先说第一个：“建立接触”。
建立接触
Making Contact
接触即兴中，动作从何而来？工作坊中有老师不断提这个问题。我逐渐意识到这个问题的重要性，接触即兴中动作应该都与接触点有关，从那里生发出来。如果忽视了这一点，就只是表面的接触而已，我们并没有碰到对方，失去了接触的真意。我们是真正在接触，还是只不过表面上碰到了一起而已？真正的接触是会带来惊讶的。
关注自身，还是关注接触？这是一个焦点的转换。随着我们越来越关注接触点，而非自身，我们就从自己的习惯模式中走了出来，走向与对方的互动，走向未知和变化的更有意思的世界。
“
接触点并没有对或者错，但为了让舞动继续下去，
舞者必须建立起一个身体的连接，并且相互保持接触。
如果连接始终没有建立起来，那这个就不是 CI 了。
如果连接始终没有建立起来，那就不是CI了。在CI中，连接是必要的，它很多时候、很大程度上体现于身体的触碰，但也不限于此。身体偶尔分离，但连接的感觉不断，这种情况也经常出现，就像书法中的形断意连。如果没有建立起这个“连接”，那么这就不是CI了。对连接的重视，这是CI的根本，本立而道生。
当然，在接触即兴的活动中，也有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也有独舞。我理解在CI的活动中，这种独处和独舞是一种准备，也可以是一种互补。
从一种试探开始，尤其是跟新搭档一起跳的时候，而非一下子就贸然动作，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则。即使是熟悉的伙伴，她也可能有不同的身体状况，因此慢慢地进入总是合适的。接触首先是一种信息的交流。
“
在CI中，传统的观众与表演者关系被翻转了，
舞者的内在体验比呈现给观众的表现更为重要。
从这点来说，接触即兴不是一个“表演”，它更多的是舞者之间的探索。至于它是否好看，并不是主要的关注因素。专业舞者的动作很优美，但那不是CI中所追求的东西。一味追求美反而是一种限制。
与当下一刻即兴
Improvising With Present Moment
“ 舞者持续不断地注意到他们相互接触的
身体当下 瞬间 发生的事情。他们跟随自己
的 感 觉，与重力、 冲动、惯性和搭档共舞。
他们进入了一个相互的、 反射性的，与环境
的 关系之中，这是一个鲜活且不断 变化的
关系， 对大量的感觉刺激做出回应。
“即兴”是第二个关键字，CI要求舞者去体验当下，从当下中寻找到动作，而不是预先设计。即兴是对未知的敞开。注意，这里用的是improvising，是一种连续不断的状态，这是一种觉察和专注的练习。
打开感官去细细感觉，就会发现瞬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这些都可以成为变化之源，因此即兴可以使得这个舞蹈非常丰富，变化无尽。这种感觉并非只是对外界的感知，也包括对自身内在状态的觉察，包括肌肉骨骼关节，也包括对当时的心境等。舞者可以将自己内在的状态（心境、意图）通过动作表现出来，也可以吸收搭档和外界的信息，将其纳入自己的动作。内与外之间不断在寻找和达成一种互动和平衡，不断吐纳。
即兴难道不也是生活中需要的一种态度吗？很多时候生活都是模式化的，让我们忘记了生活本应该是一个即兴过程。接触即兴是一个打破模式、重新学习即兴的方式。“接触”和“即兴”是两个基本元素，细品一下，这两个元素之间又有很多关联。越是变化，就越是稳定和健壮。
过程即目标
Path As Goal
接触即兴中，没有什么地方一定要去，没有什么要刻意追求。这是一种彻底的放松，一种没有目的的闲逛和邂逅。如果失去了闲逛，失去了这种悠然自得的文化，生活就失去了很多宝贵的东西。
“
除非我们保持警觉，否则日复一日的重复生活
会让 我们对每一刻的诞生感到麻木，让我们感
到自满，并又增强了这种司空见惯 。
惯性的生活很可怕，在重复的日常生活中，人变成
了机器， 忘记了自身的存在，自发性受到了最大的
压抑，也因此失去了真实活着的感觉。
“
自发性源自一个不受阻碍的视角。为了让自发性
显现出来……我们关注经验， 然后把它放到一边。
我们关注表达，然后把它放到一边。 我们关注自
己的行为、 习 惯，然后把它们放到一边……
想到了道德经所说：为学日益，为道日损， 损之
又损， 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 在CI中，我
们试着看到自己的习性，然后将其放到一边，从
而让这种自发性显现出来。 这样的状态令人神往
啊。极为缓慢，或者极为 快速，但极为清晰，全
然觉知，对搭档和自己 都有觉知，默契而又新奇
的变化层出不穷。让人惊叹。自我也不断翻新，
首先是在舞动中看到 自己，看到老旧的，将之放
到一边，尝试了这个， 又放到一边，开始尝试那
个。 分分合合，联结不断， 默契不断。有时候真
感觉到一种无穷无尽的乐趣。
“ 舞蹈本身没有目的，这将我们从某些期待的结果
那里解放开来，促使我们对正感觉到的东西保持开
放，正是这些感官信息将我们与“此刻”联系起来，
‘此刻的’自己和‘此刻的’周遭联系起来。
CI是一种自由的流淌，任何目的期待都是束缚 ，
都可能使我们离开了当下的丰富性和可能性。这
是一种巨大的自由。它让我们生活在此刻，此刻
是我们唯一拥有的一刻，常常也是最容易错失的一刻。
“ 当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时，这正是即兴中最可贵的时刻。这比任何其它时刻都具有更大的可能性。我把它称 之 为‘空白’。即兴越多，就越感觉到伴随这些空白——这些参考点的悬置——而来的预期之外，和那些我们所追求的原初质料（originalmaterial）。
上面这段是Nancy Stark Smith说的，忍受住‘空白’，等待，有些东西会从中生起。她说的原初质料，让我想到了那个“不思善、不思恶，正与么时，哪个是你本来面目”的禅宗典故。我们总习惯于填满，失却了空白的价值。
“ 很重要的是，哪些是允许的、
可持续的动作 ，哪些是不受 欢
迎 的、无法忍受的，舞者会自
己来进行分别，一天与另一天
不同， 一个搭档 与另一个搭 档
不同。
接触即兴中打破了许多常规的界限， 我们
试着对新的尝试说 Yes，然而 这里 仍然有
“界限”的问题，自由的前提是对 界限的敏
感和尊重。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
倾听动态
Listening To Motion
“ 听，这是CI中经常用到的词，
是舞者之间相互都感到满意的舞蹈的关键。
即兴是无法教的，舞蹈本身就是老师，然而确实有一点可以不断提醒，那就是“去听“。偶尔能做到能听的时候，往往就能带来一段美妙的旅程。有时候也可以任性地做一会儿自己，疯狂沉溺一会儿。
“
在倾听之中，搭档关注身体持续的动态，明显的
或者是微妙的，重量来来去去，肌肉伸展和收缩，
能量起起落落，情绪升起和退去，记忆涌现和消
退，所有这些都涌入动作序列之中。
舞蹈、戏剧或者艺术，难道不是梦吗？将梦境中的一些攫取出来放到舞动，又把舞动中的一些摘取出来，放进梦中。接触即兴并不只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些，越是能静下来，越能听到更多，越能演绎出异常丰富、变化无穷的动作之流。
在接触即兴中，一位老师说，真正发生的观众看不到，只有搭档知道，甚至只有自己知道。某种意义上来说，舞者沉浸在与搭档的共舞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接触即兴中，常常问自己的一个问题是：Areyou listening? 你听到自己了吗？听到对方了吗？
这两个基本元素：“过程即结果”和“倾听动态”，感觉与前面说的“建立接触”和“与当下一刻的即兴”都不能断然分开，每个元素之间都有一些内在关联，侧重点稍微不同而已。
注意保护,避免受伤
Safeguarding Against Injury
“ 在任何激烈的运动中，擦伤和扭伤都难以避免，
但这些小事故，甚至是骨裂和骨折，在接触即 兴
中都是不难避免的。即使摔倒也可以避免受伤，
摔倒在CI中是允许的，甚至有时候会故意去摔倒。
由摔倒而导致受伤其实还挺容易发生的，有次参加一个舞动工作坊，有一位朋友摔了一跤，当时似乎没事，后来检查说骨裂了，需要静养三个月。CI中摔倒很常见，有时候我们甚至会故意练习摔倒。那是否很容易受伤呢？Nancy跳（教）了四十多年接触即兴，却没有怎么受伤。这说明受伤是可以避免的。CI特别重视对身体的觉察，只要保持这种觉知，就可以更好地保护自己和他人。
“
除了一些很容易就可以做到的注意事项，譬如
清空口袋里的硬的、尖的物品，不要带任何饰
物，修剪好指甲，扎好长头发之外，要求舞者
对身体的波动保持警觉。。
对于新的参与者，这里提到的基本注意事项也需要特别注意。除去这些，在接触即兴中，有时候会闭上眼睛沉入自己的世界，这是一种特别可贵的经验。然而有时候因为太过沉浸，失去了对动态和周围环境的觉知，这样遇到状况就很容易磕碰到甚至受伤。在CI中，我们可以去体验这种闭上眼睛的感觉，但一般只在慢舞而且不怎么移动脚步时这样做。当移动脚步，尤其是速度较快的舞动时，或者有可能从高处滑落摔倒时，这样的时候必须打开眼睛，注意到周边环境，既保护自己，同时也保护了场中的其他舞者。
“
为 避免受伤，并且让身体更加灵巧，舞者将学着
找到重量的中心，并扎根于地面。寻找到优化的身体
结构和动作方式，有效地运用肌肉，没有哪个部分被
束缚，没有哪个部分承受过大的压力，这是很多运动
项目的追求，CI也不例外。
要避免受伤，保持中心感特别重要。CI中 追
寻一种全面的打开，身体很多常不用到的部
分，肌肉、关节、不同角度，都会动到 用到
，然而同时仍然需要保持中心感。CI并非像
健身房那样用力，它是在一种放松状态 下，
试图寻找一种最经济的方式来动作的方 式。
扎根， 中心（这个中心有时是搭档的舞者共
同的中心），放松，平衡，均衡，这是 CI 中
所追求的。
“
就像树干，它的根深入土地，躯体向上朝向太阳， 风来了或者一只鸟落在上面的时候，树干随之而 动，有根而又中正的身体因势而变。当鸟儿飞走时，树干又恢复到之前的姿态；身体也一样，重量过来时，因势而变，伸展开它的根基，重量走了又迅速回复。舞者追寻着这种灵活性，他们的平衡和力量持续经受着挑战。
很美的一段，深入土地的根，自然伸展的枝叶，柔韧不易折断。既稳定，又灵动，因势而变化。接触即兴中特别强调跟地面的连接，依靠地板，拥抱地板，它是我们最可靠的搭档，给我们最稳定的支持。当你跌落时，应该就像回到了地球妈妈的怀抱一样柔软。
保持中心的重要性
The Importance Of Centering
“ 保持中心意味着保持一种放松又有准备的状态，
为相遇做好准备，在需要的时候能够从意料
之外的，冒险的动作中回复过来。
时时保持一种有准备的状态，不要失去中心（中正）。这也是太极里非常重要的原则。这种中心并不是指身体姿态四平八稳，而是无论身体处于何种姿态，都保持一种中正之意，这种中正感让自己对变化留有更多的余地，让自己在可能失衡的时候仍可以用某种方式化解（消解）受伤的危险。
“
通常需要舞者自己为自己负责，他们必须对自己的机能（技能）心中有数，知道什么样程度的冒险是自己能够把控的。……接触即兴中身体的互动意味着舞者的责任自然也包括了对搭档的责任，但这并非父母照顾孩子那样的责任。在舞蹈中，责任主要在自己身上。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则，即对自己负责。搭档固然会予以支持，但主要的责任仍然在每个舞者自己身上。不要做超出自己掌控范围的冒险。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只有自己才能保护自己。接触即兴中有冒险，但并不疯狂。
“ 强健的中心是流动而富于回应的，并不僵
硬。 它能够承受，抗拒，克服，但同时知道
自己的边界在哪里。它是自足的，无需向
外寻求什么……强健的中心是稳定的， 有根
的，它能够承担责任，可以被预期，并且
直接了当地面对生活，立足非常稳固。
这难道不是一种理想的人生态度吗？接触即兴就是生活吧。
邀请入侵
An Invitation To Trespass
“ CI中，什么防止舞者过界呢？
接触即兴中的触碰已经打破了很多社会规则，但并非没有任何界限。绝对自由并不存在。实际上，对于新来的参与者，老师经常会强调两件事：say yes 和 say no。say yes 是说我们允许自己试着去尝试各种新的体验；say no 是说，你随时（永远）有权利在不舒服的时候拒绝别人。
无所顾忌的舞者是不受欢迎的，
而且这种味道很容易就会被嗅到。
我们遇到了一个矛盾，身体的接触 VS 合适的界限。怎样解决这个两难呢？答案是聆听，尊重对方的决定。往往当尊重了对方时，反而扩大了空间，我们得以更加自由。边界是可以改变的，但那时相互交流的结果和共同的决定。
探索荒野之地
Mapping The Wilderness
接触即兴里可以有很多东西，对每个人的意义都不一样。然而，通常在接触即兴活动中，并不会深入探寻其对每个人的心理意义，那是另一个非常广阔的领域。舞者更多聚焦于身体动作本身，这让我们用同一种语言说话。
接触即兴需要什么？它只需要一个身体，事实上
，需要两个以上的身体。头脑可以先放一边，只是
沉浸在身体之中，沉浸在身体的音乐与对话之中。
CI的基本元素就先说到这里。昨天又去了舞酱，常常是忙完了日常的事情，带着身与心的疲惫来到CI的场中，跳了几个小时，离开时却反而感到神清气爽和通畅。还有一种感觉，有时一段感觉特别好的即兴结束后，什么都不想说，言语似乎抓不住那一刻的感觉，那一种美好而灵动的沉静。
从CI中会不知不觉中萌生出一种力量，一种生命力和活力，它会自然弥散到生活之中，给生活带来一抹亮光。
文字：勇者
编辑：小宝
图 片：来自寸草舞集活动记录
